那天回到老家,我和风儿嬉戏于田野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。
回村的路上,一抬头,看到一串萝藦挂在树上,无人问津,自由散漫。它曾是很多农村娃童年的玩伴,野草一样散布在村落、沟边和田坎。没人关心它的起源,只知道它有个依靠就可以茂盛舒展。就像以前的我,所求不多,也绝不给旁人制造麻烦。农村走出去的孩子大多都有这种执念,夹缝求生,沉默无言,用微小的力量把平凡的生活点燃。现在,它灰头土脸,问我是否还记得它这个伙伴。我摘了满满的一捧,对它轻轻吹了一口气,它就像童年时和我玩耍时那样,一蓬蓬飘飘悠悠飞上天空,然后躲在一个我寻觅不到的角落等待春天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这里是我的家乡,河南西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。为了寻找更多关于童年的记忆,我来到了村里的小卖店。这里还和当年一样,没有门面,东西依旧少得可怜,唯一的变化是当年漂亮的售货员现在成了白发大娘。门口的大柿树下,散落的石墩上坐着几个大爷,夕阳余晖落在他们脸上,泛起金色的光,又深深镶进他们额头的沟壑里,也许有一天,那些光会陪他们去照亮另外一个世界。
我听大娘和大爷们说了很多,都是关于村里的人和事,更多的是他们的儿女和孙辈,此刻我发现他们的眼睛里也是有光的。在这一个多小时里,除了我买了一瓶水,小卖店只有两个买辣条的孩子光顾。大娘说店要关了,儿子一直催着让她去南方享福。
一群小鸡在道边无忧无虑地撒野,一个孩子费力地撵着他的狗消磨童年。我看到这个村子在逐渐老去,那坑洼的地面和闲置的土坯房就是她的老年斑。小小的村子安放了乡亲们的心事,这里有许多的门扉、许多的锁、许多的炊烟,道旁的山坡上还有人在农田里忙碌……生活就是这样,有人等待,有人离开,还有人努力向前,哪怕只给他一个狭小的缝隙,他也值得拥有春天。
世上开得最质朴却也最费力的花是农人在土地上翻起的犁花。
一个早春的艳阳天,二叔说他要去春耕,我像童年时跟在父亲身后一样,跟着二叔吆上他的老黄牛走向田野。一朵朵犁花在土地上绽放又凋谢,它们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,短到只存在于犁铧翻起的那一刹那,却能汇成大地最美的花海,波澜壮阔而又声势浩大,它淹没了早春的料峭,期待一场动人的发芽。
是的,它就是农人用汗水浇铸辛勤喂养的亿万朵犁花,它的花语并不复杂,但如果你想读懂它,请用百倍的心血,千倍的辛劳,万倍的希望,去和土地对话。当你看到大地上一朵朵犁花开始绽放,请相信那是农人亲手织就献给大地的哈达。就这样,农人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心愿,用翻涌的犁花写进土壤,年年岁岁,只待金秋十月,土地上终于长满那名叫辛苦的庄稼!
发小是为数不多留在村里的年轻人之一,只因小时候的一次高烧,他成了村人口中的“憨子”,可对于我来说,他还是那个从小陪我玩泥巴的发小。每次我回村,他总是把家里他认为好吃的东西拿给我:一把烤焦的南瓜子、几个珍藏许久的山核桃,如果时节赶得对,还会有几串不知他从哪里采来的山葡萄。
放牛是他唯一会做的事情,无论刮风还是下雨,他总是腋下夹着一根小木棍,牛走一步他跟一步,绝不让牛儿离开他的视野。为此我专门从城里给他买了雨衣雨靴,可他妈说他一次都不舍得穿,不放牛的时候就拿出来擦了又擦,然后叠起来装进购物袋里,要是谁动了他的袋子,他就会立马发飙。在我几次哄劝下,他终于在一个下雨天穿上了雨衣和雨靴,我打着伞和他并肩走在雨中的田野,发现他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笑,一口洁白的牙齿甚是好看。
当我回到城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,我又想到了家乡,想到了大柿树下的那些大爷,想到了在田里耕作的二叔,想到了雨中放牛的发小,以及那些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……他们是大地上的行者,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勤劳和善美的诗行,也书写着游子永远破译不了的乡村密码。